林柏澍
柏澍伯是家良收養的第二頭牛--證圓的前主人。民國23年生,土庫後埔里人。據家良說阿伯以四萬元把牛賣給他,左鄰右舍都覺得阿伯把牛賣得太便宜了。其實早在家良之前,有一個家開鐘錶店的人,想跟阿伯買牛,講了八年,但阿伯最後卻選擇把牛賣給家良。這其中除了人與牛的緣份之外,是否還有阿伯心中判斷的理路,他想把他的牛囑託給什麼樣的人的思考在其中。
黃昏時來到阿伯住家前寬闊的前埕,阿伯身上穿著雨衣,他正在整理清洗側屋一間儲物間。寬闊的院埕,只見他一人,阿伯說太太跟著地瓜販做事,到田裡撿蕃薯,還未返家。
阿伯看到我們,滿臉的笑,我感受到他是個內心充滿喜樂的老農人。黃昏起風了,幸好阿伯穿了件雨衣,防水又能擋風。他告訴我們,他準備整理出空間,好讓擺在埕上,上頭罩著帆布的大型噴藥機進駐。而那處騰出的空間,就是水牛證圓以前所住的牛稠。
阿伯養牛幾十年,牛都是「我自己教」,教牛「不能打,牽無法時,慢慢拉,慢慢牽。」之後再讓牛掛腳車增加負重,「我的牛只給我掛,不給別人掛。」阿伯有感而發:「以前的牛較乖,現在的牛較巧是不?」
阿伯固定養一頭牛,直到買了「火雷仔」,就沒用牛犁田,只讓牛做蓋平。「我什麼新機器都胡亂買。」「我查某人罵我又花錢買農機,我回她說我又沒向人借錢去買。」「我莊稼賺的錢,就投入去買新的農機。」
阿伯四十歲時,鐵牛開始進入農耕現場。阿伯叫鐵牛為「三腳仔」,當時是農村的新寵兒,「農人得要一甲地開權,才能向農會貸款五萬元買鐵牛。」那時阿伯和其他農友共五人,還遠赴日本接受駕鐵牛車的訓練。受訓完成回到台灣後,曾到屏東里港駕駛鐵牛。他還記得當時由於身體過於瘦弱,他使盡力氣也難以把鐵牛車的把手橫桿按壓下來。「當時和我一同去日本受訓的人,只剩我一人,其他四個都到蘇州去賣鴨蛋了。」
阿伯已經沒有養牛了,但埕邊卻有著成堆如山的玉米梗和花生殼。「我削玉米給雞吃,花生殼則用來攪碎當堆肥。」阿伯引領我們去看他擺在屋內攪碎花生殼的機器,看來阿伯對農用的機械相當捨得投資。他對現今農業使用的大小農機車相當了解,如數家珍,「小台的一輛要價二百萬元,駛田剛好。大台的120噸,一台則要五、六百萬。」金額之高,令人咋舌。
之前我在台東池上剛收成的田隴裡,就聽過一位從事代耕的農人,貸款購置大型農機之後,陷入貸、還慘痛的輪迴之途:農人貸款買大型農機從事代耕,再以代耕賺的錢來還貸款,等過了幾年,貸款好不容易還清了,但這臺農機卻將要壽終正寢,於是農人又得從新貸款買農機。
現在阿伯的田裡種玉米和花生,玉米可以用來餵雞。阿伯順著這個話頭,講起他的食物養生之道:「肺太弱吃玉米,吃蔴顧肝,苦味的食物顧心臟,吃五穀則五臟皆健康。」「我這顆心臟已經用八十幾年了。」阿伯以他自己的身體做為印證,一切都好,唯獨他脖子後方的筋在痛,打針也無法根治。等我們稍後得知阿伯一人做六、七分地外(他分給大兒子的田地),又跟別人承租五分地來耕作。我們不由異口同聲的勸阿伯說:「你不能讓自己太過勞累,筋痛的毛病才能改善。」
「老父分五分地給我,拼了四十幾年,換來一甲半的田地。」阿伯的話裡不無欣慰。雖然他脖子後筋及腳後筋仍在發疼,但田裡作物要噴農藥時,他藥桶照揹上背,一手拿噴槍,另一隻手一路拉牽著管線。八十多歲了,還這樣拼鬥,聽了真叫人敬畏。
天就要暗下來,阿伯家偌大的三合院一片幽靜,「這屋子是我老父蓋的,側邊廂房則是我蓋的。」牆角還留有蓋建的日期。我們一行人往三合院門口走去,準備告辭。國源贈送協會會刊給阿伯,阿伯站在門口就專注翻看起來。這時伯母剛好騎腳踏車回來,腳踏車前籃置放一大袋剛從菜園摘下的綠色蔬菜。
伯母向我們透露,阿伯當年由虎農畢業,是個高知識份子,但他的父親不肯讓他出外做事,他只好留在家中務農。阿伯當兵兩年期間,身材嬌小的她不得不身兼夫職,「他去做兵,就由我來使牛。」站在我們面前的伯母,竟是一名女耕手,我們不由驚呼讚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