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耕文化
在土庫南平社區採訪五位有駕牛犁田經驗的農人長輩時,南平社區理事長事先以電話叩來三位長輩,於午後理事長三合院的住家等候我們到來。
其中一位女性長輩全副農裝,頭戴花布斗笠,雙臂套著袖籠,腳上蹬著雨鞋,像是隨時準備要前往戶外農田工作的姿態。果不其然,我們的訪談一結束,她隨即站起身來,說她要騎腳踏車趕去蒜田工作。
那時正逢收蒜的時節,蒜田主人正大力招募剪蒜的女工。望著她拉開紗門離去的清瘦身影,我心裡想著:76歲的人,還這麼拼!
另外兩位阿公級的長輩,在訪談結束後,一位騎腳踏車,一位騎機車,一起陪同我們去看社區某位鄰人的廢棄農具間。
農具間裡貯放的農耕器具,和一些雜物堆在一起蒙塵。一件木頭原色的牛犂,一臺碌碡。碌碡鏤心旋轉的木片,意外的還完好如初,只是軸心的鐵鉤銹跡濃重。
而農具間壁上的鐵鉤則掛著牛擔,及一整排的繩索,有些是牛繩,有些則是牛車載穀包綁束貨物的繩索。它們靜靜的訴說著,它們曾有過的輝煌。
戶外的樹下停著一輛兩輪的牛車,地上還有一截石躪(閩南發音為「潤」),為碾破田裡硬土的圓形石柱。兩位前輩為我們做牛車載貨的講解,農人如何在牛車周邊插上木桿來裝載農作物,以及農夫如何一人利用槓桿原理,把實心的石躪搬上牛車。如果沒有他們二老的實地解說,我們已經很難從破舊的牛車,及地上靜置的石躪,理解早年田間農事運作之一、二。
接著到一座陳舊的三合院,要採訪的老農人住在側屋。老人家耳朵重聽,自己一人坐在光線昏暗的屋內。老人家生性節儉,大白天是捨不得在屋內開燈的。客廳牆上垂掛著老伯早年當選水利會小組長的證書及賀幛。老伯頭頂上方垂吊一幀屬名連戰的賀幛,不知是台灣中南部的太陽特別高張熱情,還是不敵歲月長久的侵蝕,賀幛上的顏色褪白,僅留一小方塊的紅色塊,原是賀幛的前方恰恰掛了一個四方形的證件照遮擋所致。再看客廳裡的掛曆,竟是民國102年,已是八年前的年曆。這幢屋子,包括眼前這位身形清癯的老人家,好似許久不曾被外境干擾,被塵封凍結在時間的結界裡。
今天我們一行人的到訪,從外頭攜進氣流,屋裡沉滯的空氣突然被擾動,而流動起來。老伯戴著助聽器,理事長扯著喉嚨對著他說話,老人家竟反應:「你說話不用那麼大聲。」並且聰明的要求:「你們要我說什麼呢?不然由你們問什麼,我就回答什麼。」
最後一位採訪的老農,也是住在一幢三合院的側翼。老夫妻感情融洽,兩人臉上都是笑咪咪的。家裡保留很多他們飼養過的耕牛照片,在鄉間這是很少見的。原來老伯養的耕牛是牛明星,曾上過電視拍過戲。因我們的來訪,加上一位臨時抱小娃娃進來聊天的鄰婦,小小的客廳裡一時人滿為患,好不熱鬧。
如果這幾篇採訪文字,能觸動到閱讀者的內心,得到幾句讚賞鼓勵,那絕非採訪者的功勞,而是來自受訪的農人,他們說出自己一生與耕牛共事的深摯情感。讓我們可以不時回頭凝望,那一幕幕台灣走向工業化前,與牛共生的農村風景。並漸漸體會深思,在高度緊迫的現代都市生活環境中,農村所顯現不能取代的價值。